Omega漫画第100话衍生，涉及剧透。

具体来说CP是：目黑正树←岚山十郎太。岚山单箭头，（大概有）一点点速水岚山。

失之毫厘

2021.03.04 - 2021.03.05

BGM: Mono Inc. - The Book of Fire

人群中，岚山十郎太一眼就看见了他。

许多年了，岚山设想过种种再度见到目黑正树的情景。在他独自面对木桩、寒潭和荒野，进行严酷的投技训练的那些岁月，偶尔也会于冥想和自我虐待的间隙产生错觉：是不是世界上本来其实没有目黑正树这个人，他在电视上看见的新闻报道和后来获知消息的灭门惨案全都出自二十岁时一场想象力过于丰富的梦境……

但是，载有「少年M」的累累罪行的杂志切页，一直好端端地收纳在他的行囊中；「柔道家连续杀人事件」这个耸人听闻的标题，也总归不会是虚假的。错觉转瞬即逝，他重新回到训练之中，忘却过往、不问归路，只有最初看到新闻时的那股愤怒，和随之而来的空虚感，仿佛惯性一般，催动着他迈向柔术的极致。每至夜深人静，伴随岚山的，便只有山林、低温、篝火、星空，和无梦的睡眠。

十五年间，他曾经忙里偷闲、回去过几次故乡的城市，每一次都与周遭格格不入，像个异星来客。第一次，他二十六岁，走在街上，被过去道场的熟人认出来。熟人和岚山同龄，但体重级别不同，在正统柔道界的路走得颇顺，那年的奥运会还拿了块银牌。他和岚山一起去立饮式的居酒屋，先问岚山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不过并非真心期待回答；然后他三言两语便说起日本代表队的前辈：

「……他们都说，若是石田先生还在，今年的金牌肯定是他的。那个人性格诚实又稳重，训练从不懈怠，对后辈总是用心指导……但是六年前，你也听说过的，目黑道场惨案……」

岚山险些被啤酒呛到，熟人后来又说了什么，他统统没听见。

日本的柔术界才那么大一点儿，谁都能和谁扯上些关系。他的熟人的前辈的朋友……就是被目黑正树虐杀的其中一个死者，他的熟人的前辈的朋友的后辈——则是目黑正树本人。如果目黑当初没有杀人，他们很快即会在赛场上相遇，岚山曾无数次设想那会是何景况。然而人生有趣之处便在于它从没有「如果」，目黑正树十三岁时，把死者的头颅藏在上学用的书包里，回到自家的道场杀死他最尊敬的父亲，自此从这世界销声匿迹；作为这一系列凶案的间接后果，岚山十郎太远离凡俗尘世，日夜持续与自我搏斗，沉浸于无休止的近乎哲学的思辨。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在这间立饮式的居酒屋，听一个已经忘了名字叫什么的熟人夸夸其谈，心里想着，噢……原来目黑正树是我的熟人的前辈的朋友的后辈。六度空间，诚不我欺。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三十五岁，回到故乡，和家人待了两三天。赴炼狱参赛的前夜，岚山走进一家网咖，生疏地检索关键字：目黑正树、目黑道场、柔道杀人、少年M。结果，除十五年前的新闻报道和偶尔的罪案解密文章之外一无所获。目黑正树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一个好消息（或者坏消息）是他没有被逮捕。另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是没有人希望他回来。

几场A级赛事的胜利后，岚山在距炼狱的角斗场不远的城市买了房子，木制独栋二层、榻榻米的地面，附有小小的道场，以供日常的练习。价格自然不菲，可对于炼狱的常胜者来说甚至算不得大笔的消费。不过，岚山并不贪恋金钱或物质的享受：此前的十五年他餐风宿露、定期狩猎；兴之所至，还会去灌木丛里寻找浆果。日元在银行账户里堆成数字，岚山则在比赛之外的时间读书、观看正统的和地下的格斗赛。他不排斥与其他炼狱选手的社交，不久有了三两好友，却也从未向谁交付真心。

他用几乎所有的长假寻觅目黑正树的线索。

岚山从十九岁开始，便相信这个比他年轻七岁的少年——现在是青年了——是他此生宿命的对手。哪怕目黑已有十多年不见影踪，岚山也从未认为他已经死去。他们终有一日将决一死战，他决不允许目黑逃走。为此，岚山十郎太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和终极的孤独中度过了超过人生三分之一的年岁。一旦喘息，虚无和静默便震耳欲聋，只有再度见到目黑的信念支撑着他走过这一切。目黑还活着，在这世界的某一处，继续做一个柔道家，他们决战的那日必会到来——岚山一直如此相信。他只能如此相信。

——直到目黑正树真的死去。

那是在少年M消失的第二十年。岚山四十岁、被人称作「柔王」，不知不觉已站在日本地下格斗界的至高处。炼狱的A级选手中，能与他匹敌的只有洛隆·多涅尔。他原本准备出战第二年即将举行的「最强斗士决定战」、和洛隆分出胜负，这计划却被远方愿流岛上发生的意外全盘打乱了。丰田出光在拳愿会安插的卧底尽忠职守地为炼狱的核心选手转播了绝命淘汰赛的每一场比赛。第一轮第七回合，目黑正树遭穆特巴·吉赞加贯穿脑部，当场死亡，绝无半分生存可能。

从岚山十郎太再一次在荧幕上见到目黑正树，到目黑正树死去，其间不过短短数小时。

目黑站在场上，架势混没正经。岚山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却是无关紧要的一句，噢，他长高了。

目黑正树的父亲、目黑广树，生前便是一位大个子的柔道家。他有「鬼之目黑」的外号，现役期间常年占据正统柔术界一百公斤以上级别日本前三的位置。他的独生子少时身高只能算是平均线上，成年后倒是顺利长到一百九十多公分，肩背也足够宽阔。这使岚山在凝望着那个身着白色道服的身影时，竟有一种奇特的欣慰：二十年来，目黑正树至少有在好好吃饭。

可是，这二十年，速水胜正到底把他藏在了哪里？为什么二十年间，这位东洋电力的野心家都让目黑隐姓埋名；却又在后者已经超过三十岁的现下，让他上场参加拳愿比赛的初战？

岚山几乎无法在现在的这个目黑正树的身上，找到当初那个甚至还会去少年柔道全国大会比赛的男孩的身影了。当初，十二岁的目黑正树会戴玻璃镜片的眼镜，会挠着头、对摄像机露出不知所措的笑容。现在站在拳愿赛场上的这个人——

则是个无法控制自身欲望、只能勉强保有些微理智的，嗜杀的疯子。

他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是否一开始就是这样？

想来也是，若非如此，哪有正常人会在十三岁时以那么残忍的方式投杀包括自己父亲在内的四位师长——岚山早应该知道的，他二十年前其实就得到这个答案了。那个令岚山觉得惊才绝艳的、尚是男孩的柔道选手，只不过是怪物生活在人类的世界时披在身上的一层皮囊。当这层皮囊再也无法容纳日渐成长的目黑，惨剧便发生了：他被无边无际的杀欲裹挟，遵循自身的意志跃入深渊。

整整十三年，人类的世界未能成功把名为目黑正树的怪物同化；其后又过了二十年，期间，目黑正树从未在速水胜正那里得到正确的教育。他成为了一件工具、一条疯狗、一枚极不稳定的炸弹，被可叹的命运驱使，初次在万众瞩目下登场时，便如飞蛾扑火般湮灭了。对手太强，同时似乎又觉得目黑正树此人并无生存下去的意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远隔千里的岚山甚至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洛隆·多涅尔是当日唯一一个发现岚山不对劲的人。

「你怎么了？」第一天的比赛全数结束之后，他问岚山。岚山几乎是嗫嚅着，答了两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然后踩着木屐转身走了。第二天他们又聚在一起看比赛，岚山早已恢复正常。速水胜正领导的反叛开始时，岚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后来洛隆再也没见过岚山有任何失态。

但是次年炼狱最强斗士决定战，岚山没来。

岚山十郎太原本觉得，炼狱最强这个名号是一个必须的中间步骤，是很有必要去争一争的。愿流岛的派阀叛乱与拳愿会的势力洗牌发生之后，他却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比赛当然在持续参加，只比规定的最低限度多几场。休假的时候，岚山却不必再去寻找目黑正树的足迹了。

目黑死了，岚山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观望对方此前的人生。

他从十九岁便开始期待的那一场命中注定的比赛，现在再也没有发生的机会。事已至此，一个地下格斗赛事最强的名义又有什么要紧呢？洛隆和岚山势均力敌，岚山不出战，王者的头衔自然毫无悬念地归于洛隆。他们大概称得上是朋友，因此，如同绝命淘汰赛的第一日、洛隆没有对岚山失态的原因追根究底一般，现在洛隆也没有询问岚山不参赛的理由。

丰田出光说，小道消息，速水胜正雇佣的选手会参加这次炼狱和拳愿会间的决战，哎呀真希望这次来的别是杀人狂……

第二天，岚山做出了决定。

他将参战。

两年以来，岚山思考过很多，其中的大多数问题都没有结论。亟待填补的空白留在思绪的海洋中，如板块裂缝，岩浆随时可能喷涌，引发海啸和地震。

比如，最开始，他十九岁那年，在新闻节目中看到的目黑正树，说出的是真话还是谎言？

那时候的目黑已经注定了是那样的怪物吗？他追索的那个目黑，究竟是少年身上的哪个部分？

是天纵奇才的柔道家，还是罪无可赦的杀人魔？抑或是两者的共存？

这二十年来的执迷不悟是为了什么？之前那十五年的自我放逐令他失去了什么？

对于目黑正树其人的执著坚持到现在，甚至目黑本人已经死去，岚山自知这种执著早已变质——变质之后呢？那般深刻的、沉重的、由岁月和苦痛酿造的酒——现在变成了什么？

目黑正树是什么人？

他甚至连目黑正树的一面都没见过、一句话也没有跟对方说过。若目黑生前不关注炼狱的赛事，那么他单方面认定的宿敌甚至不认识他。不知道他。

岚山十郎太想，这四十二年的人生也许、大概、可能，只是个笑话。

他怀着这一重对自我的嘲讽，登上丰田出光的私人飞机，前往决战的赛场。

……

人群中，岚山十郎太一眼就看见了他。

青年手中永远拿着一本书。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双眼也都盯着那本书，一行一行地扫视、一字一句地阅读。

那是一双像极了目黑正树的眼睛……不，那就是目黑正树的眼睛。

像是大学生的、有着与高大体型不符的文静气质的青年，拥有跟死去的目黑正树一模一样的面容。

那个年轻人毫无疑问和目黑正树有血缘关系。外表来看，他们简直像是一对复制人。

但是，速水正树的目光中，有着目黑正树所不具备的理性。

这是岚山注意到的第一个，二人的不同之处。

也许那种理性只是表面的伪装，也许那底下是比之目黑正树更甚的扭曲和疯狂。决不能期待速水胜正的养子、目黑正树的血缘关系者是一个正常人……岚山想。

但是啊，但是啊。

你长得这么大了，真好。

他是我今晚的对手。

……我的宿敌。

引诱我堕落的恶魔。

我暌违二十二年的梦。

我加入炼狱、身在此处的理由。

我即将杀死，或者即将杀死我的人。

——我的命运。

岚山十郎太站起身，向他命中注定的、永恒的瞬间走去。

END